六百一十五章 鹓鶵、鸱和腐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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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向吕惠卿道:“吉甫兄自是高风亮节,不过吉甫兄可知为何章某要此改青苗法之功推给你吗?”

吕惠卿道:“还请章待制赐教!”

章越正色道:“赐教不敢当,只是吕兄以为这常平新法确实是良法吗?”

吕惠卿闻言沉思了片刻道:“度之不见方才官家与三位相公,三位言官皆是众口一辞称赞此法?”

章越道:“见得,但当初唐朝贤相刘晏改常平仓法,何尝当时不被后世众口一致称赞为万世良法,但为何不到如今,唐末这常平法即已是败坏,这当初的万世良法到哪去了?”

吕惠卿一笑道:“度之短视了,天下之事,都是法久而弊生,只要适时变通一二则是……”

章越道:“吉甫错了……没有法久弊生,而是有治人无治法。这青苗法确实为良法,但最多不过两三年,胥吏便可熟练其事,以其鄙陋敛民财富。”

“故而此法若得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则为大害。此法久之不能为利,而终于为害,到时候苦得还是百姓!”

“那度之有何高见?”

章越道:“使青苗法之职不可以是官吏,而是以善理财之民也!此为根本,也是道,至于改其法不过是术而已。术再怎么好,终究是术,故此法无论怎么改,数年后都成为弊法,最后只是害了百姓!”

吕惠卿听过章越的官酒坊与扑买酒坊的比喻。这也是他与章越一直的分歧所在。

章越道:“吉甫如今方明白我为何推让?因这青苗法实为病民之法,章某如今改之不过是减一减百姓之苦,但最终不是出自章某的本意!”

“此功劳章某实不愿居之,吉甫兄是能人达士,必能明辨我这番肺腑之言!”

吕惠卿闻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章越心心念念都是此法能不能造福百姓,但他吕惠卿一心想的是如何争功,令官家和宰相对自己刮目相看,如何显本事。

但如今他吕惠卿与章越一比……

就如同庄子中所云,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

吕惠卿就似鸱得腐鼠,看见鹓鶵飞过,还以为对方是来与自己抢腐鼠,然后怒而向对方比划,大喝一声:“吓!”

吕惠卿听完章越这番话后更难过,他这一次对章越他实在是败得彻底,不仅败在才学之上,更要紧的是败在格局上。

吕惠卿可谓是难受至极,他一生好胜好强,但唯独这一次在章越败得是太彻底了。

章越离去后,吕惠卿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不由想起他读书发轫之时许下的志向,当初也有为民请命之心。

为何有时候走着走着便忘了?

想到这里,吕惠卿长叹一声。

次日,章越来至王安石府上。

王安石对章越道:“度之早知青苗法有此弊端,为何早不相告老夫?”

章越道:“启禀相公,非不告而是真不知,那日官家深夜急诏,我在睡梦之中忽闻有一神女入梦……传授我二法,次日醒来……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此天欲助相公。”

章越这番满嘴跑火车的话,王安石如何能信。

王安石道:“那就姑且如此吧!度之,老夫不是不纳谏之人,但可惜天下之人多是皮相耳食之辈,所议多是不入流,让老夫连听一听的念头也没有。”

“可度之却是所言有益,这青苗法病民之处,老夫想仔细听来!”

章越见王安石竟肯请教自己的意见,着实是吃了一惊,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王安石不是绕弯子的人,而是一心想着办事。

章越想到这里直言道:“青苗法确实良法,但他日若败坏,必然是不肖官吏所尸其咎。下官观先贤之论,而以今日之事验之,这青苗法本意确实是不坏,但其弊在不给其谷,而给其金,处之以县,而不以乡,最要紧的还是其职以官吏,而不以乡人。故而可以行之一隅,却不可以行天下……”

用官吏实行青苗法便是最大的弊端。

故而王安石变法之后,青苗法再也没有实行,民间真正的备荒之法,则是很多人看不起的朱熹朱老夫子所创造的社仓法。

社仓法就是将社仓设在乡间,然后用官督民办的方法进行管理。

谷米是官府出,谷米出入官府也可以监督,同时如果出现问题,官府可以追究。

但具体的管理是乡官,士人来负责。

当然社仓法也不是没有缺点,官府总是利用各种名义对社仓进行侵吞强征,同时管理社仓的人也会贪污……但是社仓法好不好,要看他推行的时间。

这社仓法一直都是问题不小,官府民间批评的声音很多,但却勉强使用到了清朝末年,青苗法只是昙花一现。

青苗法不是不好,但是太看重官吏的素质和操守了,只要碰到坏官庸官,老百姓就苦了。

社仓法就是官督民办。

官督民办就是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类似淡马锡模式。

这个办法当然也有不少问题的,但如同青苗法和社仓法之间的比较,结论显而易见。

王安石听得很认真,王安国,王安礼坐在一旁听着王安石与章越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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