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8尸毒(1 / 2)
楚千凰毫不躲避地迎上沈千尘的眼眸,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眼睫颤了颤,接着道:“那个人一直在念着‘尸毒’,我偶尔清醒就会听到还有一次看到她写在了纸上,不过那张纸很快又被她烧了。”
“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能让她这么介怀的,一定很重要,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沈千尘的眸色变得异常深邃,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在看楚千凰,又似乎穿过了楚千凰,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
这一瞬,楚千凰感觉沈千尘明明在这里,又似乎不在这里了。
沈千尘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沉默地转过身,直接出去了,魂不守舍的。
出去后,迎面而来的是沈芷关切的眼神:“尘姐儿?”
沈千尘连“我没事”这种客套话也说不出口,道:“娘,您在这里跟大姐姐再说说话吧,我出去一趟。”
“去吧。不用管我。”沈芷体贴地说道。
沈千尘勉强一笑,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景仁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御书房。
“夫人,您来得真巧,”惊风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九爷刚下朝,人就在里面。”
惊风只把沈千尘领到了门口,为她打帘,自己没进去讨人嫌。
里面只有顾玦一个人与一只猫。
沈千尘一进去,青年与案头的猫都朝她看了过来。
沈千尘抿紧了樱唇,一言不发地往顾玦那边冲,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全然没注意到案头的黑猫。
顾玦眼睫微动,看得出小姑娘看似镇定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受惊的灵魂。
“过来!”顾玦直接伸臂把她揽住,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他的小姑娘为人处世一向极为稳妥,就算顾玦不问,也知道能让她慌乱成这样的,也唯有他的事了。
“怎么了?”顾玦柔声问道,声音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沈千尘一声不吭地去拉他的左腕,纤纤玉指再次按上了他手腕上的脉搏。
指腹下又传来了熟悉的脉动。
他的心脉依旧偏弱,体内的毒素很微弱,宛如在一根根棉线中藏了一丝极细极细的蚕丝,因为太细微所以很难察觉。
没错,是尸毒。
若非她现在考虑到了尸毒,根本就查觉不到这一丝细微如蚕丝的尸毒。
是她疏忽了!
这一世,当她发现顾玦没有中毒,暗伤也没有严重到前世那个无药可医的地步时,太过高兴,以致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他胸口中的那一小块残刃上。
其实是因为顾玦有暗伤,所以他的心脉偏弱,才会让她忽略了脉象上那个极细微的变化。是她错了,她太过盲目地仰仗前世所知,才会大意失荆州,漏掉了他体内的尸毒。
如果对于一个健康的人,这么点尸毒就像是一只小蚂蚁,微不足道,但尸毒的可怕就在于,只要人体有一点点虚弱,就会让它有了可趁之机,如同白蚁将一棵茁壮的大树一点点地蛀空。
沈千尘直到此刻才确认了,顾玦上一世毒发身亡并不是被人下毒,而是因为尸毒。
想到这里,沈千尘眉尖一跳,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顾玦,那双漆黑的瞳仁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缝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复杂。
顾玦注意到了沈千尘的神情变化,柔声问道:“我的脉象有什么不对吗?”
他的语气温柔而又平静,仿佛那浩瀚无边的蓝天可以包容一切似的。
沈千尘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眶微微湿润,闪着晶莹的泪光。
平日里,这双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的凤眼,总是透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可现在这双眼眸却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
她轻轻地颤声道:“我我居然没有发现,你中了尸毒。”
明明她学了两世医,为了累积经验,也为了给顾玦积德,她救了那么多人,别人都赞她医术高超,偏偏在她最重要人的身上,她却疏忽了。
如果是师父林邈的话,他一定早就发现顾玦体内的尸毒了。
“尸毒?”顾玦平静地问道,略一挑眉。
沈千尘一手捏着他袖口的衣角,深吸一口气,声音略有些艰涩,解释道:“尸毒,顾名思义就是尸体中藏的毒。”
“战场上死的人多,尸体也多,尸体腐败时,很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毒素,尤其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尸体腐败得更快,也会是尸毒滋长最快的时刻。”
“很多尸毒的感染力、侵蚀力都非常强,人的皮肤比较薄,当身体弱时、皮肤有伤口时,就很容易被尸毒感染身体越差,尸毒扩散得就越快。”
对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只要接触尸体后,及时清理皮肤,大部分的尸毒不会对他们产生太大的影响。
如果顾玦是个只会在后方指挥大军的将领,远离战场,那么他不至于感染了尸毒;
如果顾玦没有暗伤,那么,他当初在北地感染的那丁点尸毒就跟他得了一次小风寒似的,早就痊愈了。
问题是,顾玦在北地身负重伤,在他凯旋回京前,暗伤就已经折磨了他整整两年,因为他身体荏弱,才会让这无缝不钻的尸毒侵入了他的肺腑,日积月累地积压在他体内。
沈千尘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了前世。
上一世,顾玦回京后,身体每况愈下,全然压制不住尸毒,而发作的尸毒损害他的心脉,一点点地侵噬他的身体。
于是,顾玦的身体也因此崩溃得更快,犹如进入一个恶性循环中,等到了最后,他的结局就是油尽灯枯。
那时,她眼睁睁地看着顾玦在她眼前一天天地虚弱了下去;
看着他越来越消瘦;
看着他下榻走几步就会喘息不已;
看着他后来连棋子也拿不起来,连他们下棋时,都是他口述,由她落子。
沈千尘觉得心口好疼好疼。
每次回忆起前世他死前的那段日子,她就觉得心如刀割,眼眶微红,泪水欲坠不坠。
顾玦的一只手依旧扣在她的纤腰上,另一只手以指尖挑去她眼睫上的泪花,温柔地轻声问道:“所以,我是尸毒攻心,要死了吗?”
沈千尘的眼眸霎时瞪得老大,仿佛他说了什么该天打雷劈的话似的,用力地摇头:“当然不是。”
顾玦微微勾了下薄唇,再问道:“如果没有你,那我现在会怎么样?”
顾玦虽然不懂医术,可他心思敏捷,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在没遇到沈千尘之前,他体内的暗伤让他的身子每况愈下,虽然苏慕白、云展他们为他遍寻名医,但每个名医都说他无能为力,说也许只有神医林邈可以救他,否则,他活不过两年。
然而,林邈行踪不定,听说这两年人在南昊,南昊不是大齐的地盘,想要找到人怕是也要花上一番心力,没一年半载也找不到人。
以他的暗伤,若是他没有遇上沈千尘,那么现在这个时候,他的尸毒恐怕已经侵入心脉,无可救药,再过个一年半载,他也就该命垂一线了。
最后这一点,顾玦其实是从沈千尘此刻的慌乱中判断出来的。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她怕的是这个吧,害怕他会死。
“是你救了我!”顾玦的拇指温柔地在她的下眼皮摩挲而过,抹去一点点溢出眼眶的泪花。
是的,是她救了他。
因为去岁回京后,他遇上了她,她给他用药、给他行针,帮他一点点地调理身子。外人不知道,但是顾玦心里最清楚是她把已经深陷死潭的他一点点地拖了出来。
她帮他取出了埋在他体内的那块碎铁片,她让他现在可以策马拉弓,恣意挥剑,她让他的身体康健了起来,所以他才能压制住体内的尸毒,尸毒才没有严重到侵入心脉的地步。
顾玦把沈千尘的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胸口,让她感应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
怦、怦、怦!
那强劲的心跳在反反复复地告诉她,他还活着。
“九遐。”沈千尘更用力地以手掌贴着他的胸膛,眼角更红了。
她知道,就算他现在能压住尸毒,也不是说他与尸毒能共存,不过是尸毒发作得慢些,尸毒依旧在悄悄的腐蚀着他的心脉。
甚至于,下次他再受伤或者大病时,这一丝尸毒就会以顾玦的血肉为养分急速扩张
若是她今天没有发现,一天天地放任这尸毒不敢,等到真有一天到了顾玦心脉大损的地步,尸毒加剧,就很可能又发展到前世一般的局面。
届时毒入心脉,神仙难救。
她就会再次面临前世的绝望,眼睁睁地看着顾玦一点点地病弱,油尽灯枯
而现在,还不晚。
在极度的恐惧后,沈千尘的心终于开始冷静了下来,心中是止不住的庆幸。
若是再等一年半载后,她才发现的话,那么
她简直不敢继续想象下去。
沈千尘在顾玦的大腿上调整了一个姿势,侧过了身,她用双臂紧紧地揽住他劲瘦的腰身,先用脸蹭了蹭他,然后又把一侧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聆听他的心跳。
“喵呜?”
案头的黑猫没走,歪着圆脸看着眼前这两只又黏糊在一起的两脚兽,一脸的不解。
沈千尘没理猫,依旧闭着眼,喃喃自语道:“还好。”
沈千尘心中再次发出庆幸的叹息声,又想起了昨天在白云寺时与“楚千凰”那一番对话。
直到此刻,沈千尘才是想明白其中的因果,为什么“那个楚千凰”有自信她可以脱困,为什么她觉得乌诃迦楼可以成为她的依仗。
这种尸毒实在太隐匿了,如果沈千尘这次没有察觉顾玦身中尸毒,那么,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顾玦体内的尸毒就会药石无医。
一旦顾玦驾崩,这个大齐还有谁能坐稳江山呢?!
顾南谨身子太弱,顾南谨的几个皇弟们全都担不起天子之位,到时候,大齐群龙无首,必然又会像前世一样逐步走向衰败。
那么,中原的局势应该就会走向“那个楚千凰”所知道的那样,最后由乌诃迦楼挥兵北上,一统南北天下。
要是自己稍微大意一点,没有发现“楚千凰”身上的不对劲,接下来一切的发展就会像“楚千凰”所预料的那样。
只是想想,沈千尘就觉得心有余悸,仍是觉得后怕。
这件事也给沈千尘敲了一记警钟,她自诩有前世的经历,她自诩医术高明,可她终究是人,不是神,她的认知终究是有局限性的。
若是没有觉慧大师,没有“那个楚千凰”,她恐怕就会犯下这一世最大的错误,救不了她最想救的那个人。
顾玦用右掌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仿佛在抚摸着一只慵懒的猫儿,动作轻柔,节奏轻缓。
他垂眸看着她贴在他胸膛上的小脸,心口的柔情满满涨涨,满得溢了出来。
曾经,顾玦十五岁去北地从军中,也是抱着马革裹尸还的决心去的,他身为皇子,生而高贵,享受着世人享受不到的权利与富贵,那么随之而来,也要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
所以,他毅然去了北地。
在北地的那几年,哪怕被暗伤折磨的那两年,他也可以一片坦荡地告诉世人,他并不怕死,他无愧于父君,无愧于军中同袍,无愧于天下。
但是,现在不同了。
才短短一年,他的天地因为她的到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现在的他怕死,也不愿意死。
他要是死了,留下这个小丫头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她很坚强,不会因为他死了,就脆弱得活不下去,但是她太倔了,她永远也忘不了他,也永远无法从他的死亡中走出来的。
他不想他的小姑娘活得心如死灰,她应该活得潇潇洒洒,活得恣意张扬。
于是,他问她:“能治吗?”
沈千尘猛然睁开了眼,很坚定地对着他点了下头:“能!!”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当然能治。
顾玦绝对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离她而去的。
她会用她的双手把他死死地绑在她身边的。
沈千尘用一种小豹子看猎物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那么专注,那么贪婪。
顾玦见她又精神了,目光愈发柔和了,道:“那就治吧。”
“不哭了,乖。”
最后一个乖字被他说得柔情万千,荡气回肠。
她哭出来了吗?沈千尘眨了眨眼,这才注意到顾玦的胸膛被她哭湿了一片,这才意识到她的眼睫上沾着点点泪花,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种湿哒哒、黏糊糊的感觉。
她哭得脸上都是泪。
顾玦拿出一方霜白的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眼角与脸颊上的泪水。
沈千尘很少哭,她的泪水大概都留在了前世的楚家。
前世,自从她跟了顾玦后,她就有了人生的目标,她想像苏慕白、薛风演、莫沉他们一样成为顾玦的助力。
她再也没有时间软弱。
哪怕是前世顾玦死的时候,她也没哭,因为她不想他为她担心。
这一世,她第一次哭,是正月初三的黎明,顾玦因为麻沸散褪去苏醒过来时,她因为喜悦而哭了。
这一次是第二次。
因为后怕,也因为欣喜。
她可以救顾玦的,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沈千尘弯唇一笑,心绪开始平复了下来,她微扬小脸,配合着他的动作让他帮她擦泪。
他给她擦完泪水后,又垂首轻轻地吻在了她的眼帘上,一下又一下。
刚刚哭过的眼眸出奇得敏感,沈千尘感觉他这两下轻吻仿佛透过那薄薄的眼皮熨帖在了她的心口。
她喜欢这种被他珍视、抚慰的感觉,身体也随之产生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至指尖,微微战栗。
顾玦亲了她的眼皮后,就克制地往后退了回去,继续用手轻抚着她的背。
屋子里静了下来,此时无声胜有声。
黑猫看不下去了,“喵”地一声跑了。
沈千尘用额头在顾玦的肩头又蹭了蹭,又道:“娘去景仁宫见过大姐姐了,她说,大姐姐是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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