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我才是该下地狱的人(1 / 2)
【一只眼睛换两条命, 已经够划得来了。】
那么,一条命换一村人的安乐呢。
你认为这值得吗?
坐在小骸遗体边的时候, 我头脑深处盘旋不去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玛蒙说故事一样遥远模糊的描述被拉近到眼前,看上去依然有几分幻象般虚渺的不真实。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有人感慨库洛姆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真是可惜了, 耳里听得清楚明白,却想不通他们在指谁。
在说什么啊,那些人。
库洛姆的话就在那里……和平时一样好好地睡着嘛。我离开自卫队的时候连一声关照都没留给他,之后两年也再没有过交集,这回好不容易重逢了,他很快就会睁开眼嗯哼哼地怪笑着嘲讽我的薄情寡义……
心里也知道这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骸双目紧闭躺在那里,眉间微拧出小小的麻花, 脸孔苍白得像西西里多年不见的薄雪, 是一如既往安静而乖僻的样子。他个子蹿高了不少,越发显得手脚纤细皮包骨头,假如来个性别逆转倒算是个骨感美人儿,可作为男生只能给人留下成长期没好好吃饭的印象。他的身体被盖在裹尸布似的白被单下, 只露出头脸和右手供人最后看上一眼, 握上一握。
所有无亲属认领的遗体,都只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他代替擅离职守的戴蒙·斯佩多,孤身一人守住了老弱聚居的村庄。这位小英雄本值得更高的礼赞,可惜现在giotto和他那群守护者们一头扎进会议室就出不来,他们要交换情报要分析战局要策划下一步行动,还要花点精力批斗一番斯佩多。人们衣服上沾的血渍比血库库存量还多,他们忙着为生存而战, 顾不上把注意力分给死人。
在这一方面,我没有批斗旁人的资格。刚捏着骸凉冰冰的小手呆坐了两分钟,还没来得及酝酿出一点哀悼的情绪,我就不得不简单收拾容装起身离开。查理还等着我递交作战报告,下一波迎击还等着我率先垂范去上阵杀敌,实在没有闲暇来为一个除了精神力和所剩无几的幻术天赋外就别无战略价值的小孩流泪感伤。我知道,这个小孩很快就会在西西里几个世纪以来的流血历史中湮灭无闻,顶多被定格为阵亡者名单里一个他生前不太乐意承认的名字。
“库洛姆”,据玛蒙说好像是某种金属的意思,因其硬度高、不易腐蚀而被一些风雅之士赋予了“坚定不变”的内涵。其实这个名字很适合他,人如其名——坚定不变地犯了一辈子傻。
“噢,这不是克丽斯吗?还活着啊。”
走廊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我停步一看,只见行色匆匆的g先生迎面朝我走来。他身后紧跟着几条毛色光亮、活蹦乱跳的健壮猎犬,看起来是正准备出发去搜救遇难者。
“g先生,有哪里发出求救信号了吗?”
我生怕他制止我回到战场,连忙试图掩饰自己的满脸菜色,有些局促地发问道。
“纳库鲁驻守的山口情况不太妙。你是刚从那儿退下来吧?就在刚才,菲洛家族发动了第二波强攻,好像把火力集中在纳库鲁那边,有几个人被手榴弹炸塌的土石掩埋了……克丽斯,你给我冷静点!”
g先生板着脸一把扭住我的胳膊,阻止了我绕过他向屋外猛冲的脚步。
“克丽斯,你最好去照照镜子,打量一下自己的脸色。听着,在医生允许你重返前线之前,你别想踏出本部一步。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枪也不是刀,更不是随时能轰掉你这个小脑瓜子的炸弹,而是一张床和一杯热牛奶,安下心来好好睡上一觉。”
“这种状况叫人怎么安心?g先生,我的伤一点问题都——”
“……哎呀呀。真是位叫人不得安生的姬君呢,这里就老老实实听副手先生的吩咐吧。”
凭空截断了我和g先生的争论的,是黑发青年透着一丝无奈和宠溺的温和嗓音。
担当留守的三日月志保穿着一袭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浅蓝色狩衣站在走道中央,长发依然不加打理,丝缎似的顺着两肩披下来。他的嘴角像戏台上的搞怪艺人一样诡异地上吊着,好像有人强行把那个笑容粘在了他脸上一样,看着比哭还令人心头发颤。
…………
“……志保,你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吗?”
与志保并肩走向临时休息室的路上,我像某种自动对答的机械制品一般干巴巴地提问道。
“这样……?我不太清楚姬君你所指何事呢。”
“别装蒜了。志保以前说过两次‘不属于你的东西无法挽回’,现在小骸就上天国去了……你早知道他会死吗?”
“如果我说‘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姬君会怎么做?”
志保笑眯眯地反问道。
(骸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这家伙还能这样笑——?!!)
我一时怒从心起,跳上前去用力掐住志保层层叠叠的和服衣领。
“我当然得救他!!你应该也听说了,这孩子是为了给擅离职守的戴蒙顶缸才……如果当时把g先生或者其他人和戴蒙编在一队,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很遗憾,姬君。我的预言,并没有详细到连死状都能清晰看见的地步,我所知道的只是‘那孩子会死’这一事实而已。”
志保泰然自若地俯视着我,抬起双手轻轻覆在我揪他衣领的手上。
“而且,就算你侥幸阻止了这一轮的命运,下一次,下下一次,同样的厄运还是会不依不饶地到来,直到吞噬那孩子的性命。但凡尝试改变未来的努力,归根到底不过是无用功而已……我亲爱的姬君,我不想看到你因无谓的抗争而苦恼的样子。”
“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悲哀的未来发生吗?!才没那种事……我才不相信命运这种吓唬人的玩意儿!既然你那么坚信命运的必然性,你现在就说说看,在前方等待我的还有些什么混账东西?——我绝对会用这双手改变给你看!!”
我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志保那只闪烁着妖异光芒的红眼,而他却别有所思似的从我脸上挪开了视线,轻笑着喃喃自语道:“……和阿萝德拉年轻时一模一样呢。不愧是我看上的公主,真了不起……”
“等、等等,为什么在那里出现了妈妈的名字?”
“哦呀,姬君,你从来不觉得奇怪么?瓦利亚内部不是一直议论纷纷吗,我为何独独对姬君如此关爱有加……还有,我送回那只耳环时,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我身为远方而来的日本人,为什么能说流利的西西里方言?”
“这、这个……”
志保潮水般一口气倾倒而出的问题,令方才还气势十足的我狼狈地节节败退。
的确,这位容貌清秀、性格难以捉摸的东方青年周身尽是猜不透的谜团。明明与我年纪相仿,眉眼间却好似染透了阅遍世间万象的风霜,有种经历过无尽时光才能沉淀下的沧桑出尘之感。要打比方的话,如果giotto是清澈的白水晶,那么志保就是个像琥珀一样的男人。一眼看去干净通透一览无余,但是没有人能听见,那样温润醉人的光泽下尘封着数百年前昆虫被松脂胶住时的绝望鸣叫。
“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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