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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府里名为「祈祥园」的山水庭园设计优雅,园儿里一座迭石假山上上下下铺了平坦磴道儿,王公的父母亲老太翁和老太夫人因年事已高,未曾跟去郊外踏青,选择留在府中游园。他俩相偕登上假山顶,站了半晌再走下坡来,一路笑逐颜开,兴致颇高。老太翁银髯白眉,弯腰驼背,上了年纪不重虚荣,以舒适为主,穿了一身再简单也不过的白色对襟长袖亚麻衫裤。老太夫人低低绾了个包包头,没戴首饰,穿着也很简朴。二老都是中等个子,双手倚着磴道儿左右两旁堆至半腰高的奇岩怪石,相互扶持着慢吞吞走下山来。
王公的大妾「吴氏」人称二娘,比正室夫人年轻十来岁,在这家里地位崇高、恃宠而骄,拿把扇子端着个劲儿,分外势利、习气颇差。意兴阑珊的她要死不活地陪二老凑兴,边走边回头,对众丫鬟交代府里的家务事,刻意表现出人红事儿多的气焰,对二老没太经心。众丫鬟比主子还要势利些,全没把二老放眼里。她们爱惜肌肤,生怕晒粗了,人手一面扇子举在额梢遮阳。这阳光不算酷烈,只是一般日照而已,可众丫鬟跟着主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日子过久了,习于屋里、庭内的生活,不适应户外大自然的天气,这且儿全都装腔作势跟在二娘后头,态度何其轻慢。老人家不是没见过世面,人情淡薄看在眼里,只是谦和惯了的修养让他们不以为忤,反倒勉力玩儿个尽兴,以不辜负晚辈的招呼。
西厢房檐廊下有个丫鬟,怀里抱着二娘的三岁女儿「水水」出来透气。水水那圆圆的小脸蛋儿粉里透红,腮帮子嘟噜着,人给悉心捯饬过,俐利落落梳了俩包包头并绕上一圈小花珠串,穿了件小红短襦,半长不短的裤衩儿底下配了双大红绣花鞋,露出胖嘟嘟俩小腿肚儿给丫鬟托在手心儿。丫鬟一身短襦长裙料子顶好,头上梳了跟水水一模一样俩包包头,也拿小花环围了一圈作为装饰,可是没加珠串。二娘重男轻女得厉害,宁让贴身丫鬟带襁褓中尚不知事的儿子出门踏青,却把年纪较长的女儿晾在家中。水水还小,不识得娘的分别心,高高兴兴由丫鬟端着在回廊下盼娘游园回来。丫鬟一边儿检视女娃儿仪容有无疏于整理之处,一边儿伸手直指前方来人,哄着水水直说,「妳看谁来了!看哪,快叫人哪!」
来人就是骄慢矜持、刚游假山回来的二娘。她如云的秀发旁分,从额际贴着侧脸颊兜成大弯弧,由下颌处挽到后脑勺,朝水平方向盘了个卧螺髻,逐渐收细的尾端簪了她惯常爱用的大朵儿芙蓉,看得出她个性冷静、一丝不苟,相当爱美爱自个儿,却不擅于付出关心、照顾别人。水水笑脸迎人,表情真挚,任谁看了都要喜欢,唯独她娘兴趣不大、情绪欠佳,对女儿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要进屋歇息去。
谁晓得水水不从,大哭大闹撒起娇来,嚷着要娘抱,丫鬟制止不了,急得伸手去摀她嘴。王公执意把老太翁老太夫人接来塞外长住,害得二娘为了做人情,还得三天两头陪二老在园儿里假情假意游假山,散心解闷儿。二娘不甘扮演贤媳角色,想了就冒火,正嫌没地儿出气,水水不识相,偏要跟她作对。王公她管不得,女儿她总管得吧!说时迟那时快,二娘回过身来,怒气冲冲接过水水就大步走向园中池畔停下,然后双手捉住水水脚踝把孩子倒着拎,作势威胁要扔她入池。池岸造景用的铁灰色石矶大小错落、有棱有角,摔在上头该有多疼!水水极度惊吓,张开小嘴儿大叫,衣襬裤腿儿翻垂,小肚皮和小腿肚儿整个儿露在外边儿。二娘穿了件鲜黄罗纱高腰束胸紧身长裙,外罩两层丁香色对襟薄纱罩衫,施暴时不忘把水水悬得老远,小心不让踢脏了这身好衣裳,更还顾到脸上表情要保持美美的,以免制造皱纹。水水饱受虐待、哭闹不休,可那黑心冷血、管教不当的二娘却无动于衷,执意让孩子吃点儿苦头、受点儿教训。直到水水嗓子都喊哑了,二娘膀子也举酸了,才百般不耐让在旁哭红了眼却不敢干涉的丫鬟把孩子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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