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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门内,罗月娘仍是一袭大红劲装,俏脸冷如寒霜,语如冰珠:“杨顺德,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虽然都是绿林黑道,可黑道也有江湖规矩,你今日不顾道义与我开战,不怕道上弟兄耻笑么?”

“呸!”杨顺德狠狠吐了口口水,大笑道:“老子怕个鸟!如今这年头谁他娘的还去管道上规矩?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罗月娘,你这些年江湖白混了?这会儿跟老子谈规矩?哈哈,你这青龙山大当家的位子莫非是靠耍嘴皮子才坐上去的?”

罗月娘冷笑:“杨顺德,不过就四百来号人而已,你竟得意成这样,委实可笑!”

那个家伙当初站在京城城楼上,当着十几万兵马,嬉笑怒骂,挥斥任遒,直视十数万人马如无物,那是何等气概,山门外的杨顺德跟他比起来,充其量也就一没见过世面的山中樵客而已。

想到他,罗月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温暖的笑意。他……在京城还好么?是不是仍旧一副惫懒赖皮的样子,混迹于朝堂和市井民间?占着朝中大臣们的便宜,调戏民间的良家妇女……

山门外,杨顺德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月娘,你个臭娘们儿居然瞧不起我?老子若非看在你这娘们儿算是黑道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份上,早就叫兄弟们杀进去了,老子给你留了几分情面,你可别不识好歹!”

“罗月娘,你是土匪,我也是土匪,咱们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你嫁给我,咱们两山合为一山,从此俩匪公匪婆竖下旗子干买卖,你青龙山下这条官道油水足,兄弟们守着它,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不挺好吗?”

“好你娘个屁!”

山门内,罗月娘身边的刀疤脸再也忍不住,放声大骂道:“姓杨的,山下这条官道是当初咱们二当家想出来的点子,从那以后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才有了口热食吃,你他娘的招呼都不打就想来拣现成的便宜,姓杨的,你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你当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都是傻子么?还他娘的打咱们大当家的主意,呸!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德性,你配得上咱们大当家的么?”

杨顺德闻言大怒,嘶吼道:“罗月娘,老子看你是女流之辈,这才没让兄弟们攻进你山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兄弟可不是吃素长大的,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识相的便打开山门,让咱们进去,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否则,一个时辰后,老子就要下令放火烧寨了!”

杨顺德说完便退了几步,隔着山门数十丈远席地坐了下来,面含冷笑的盯着山门。

他不是不想打,可他更贪婪,他垂涎罗月娘的美色,垂涎罗月娘手下二百多名生力军,更垂涎青龙山下那条富得流油的官道,他想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这些,而不是逞匹夫之勇,与罗月娘拼个两败俱伤,这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

山门后,罗月娘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落寞的走回了小院。

一个时辰,不,就算给她一年的时间考虑,她也不会答应,青龙山是父亲留给她的基业,手下兄弟更是她肩上义无反顾的责任,而她自己,更是那个人的妻子,纵然不能进他任家的门楣,可是……却改变不了是他妻子的事实。

想到这里,罗月娘纤手悄悄抚上了小腹,俏脸溢出几分幸福的笑容。

我和他的孩子……将来他长大后,是像我这样喜欢舞刀弄剑,还是像他那样油嘴滑舌,四处骗女子的芳心?

随即,罗月娘的脸色又变得沉重,一个时辰后,杨顺德便要攻进来了,今日我能保得兄弟们平安么?我与他是否还有相见之期?还有肚里的孩子,难道他连出世的缘分都没有了么?

人世间,为何总有这些无法圆满的事情?为何老天不留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再见那个家伙一面,哪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好啊……

刀疤脸擦着汗跑了过来,愤愤道:“大当家的,是战是退,请当家的定夺,兄弟们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只战不退!”罗月娘收起苦涩的笑容,一脸冷凝的站起身,柳眉向上一挑,沉声道:“我罗月娘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是任谁可以欺辱的!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能栽了咱青龙山的名声,更不能……”

更不能辱了任逍遥之妻这个名分!

刀疤脸犹豫的望着罗月娘,嘴唇嗫嚅几下,小心道:“当家的……要不,派几个兄弟杀出条血路,下山去京城,向二当家,呃,不,向任逍遥任……大人求助,如何?想必任大人这点情分总还是要顾的吧?”

罗月娘缓缓摇头,凄然一笑:“他是朝廷重臣,有官爵有身份,我们是什么?是不入流的土匪山贼!他就算有心助我们,朝廷会让他领兵救咱们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么?他若如此做了,日后他在朝堂,面对皇帝和文武百官,又该如何自处?”

轻叹了口气,罗月娘仰头望着夜空,夜空繁星点点,一颗颗星星串联起来,不知怎的,竟变成了那家伙的笑脸,笑得那般欠揍,如同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罗月娘轻轻笑了笑,笑容掩去了俏脸上的轻愁,很快,笑容消失,换成了一脸决绝。

“今夜,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想他了,可怜了我们的孩儿……”两行晶莹的泪线,悄悄滑落眼角。

※※※

“罗月娘,一个时辰到了,你到底降不降?给句准话吧,你若不降,老子马上踏平你这破山寨!”山门外的杨顺德似乎已渐渐失去了耐性。

“杨顺德,废话少说,让老娘看看你的本事吧!”

山门内,罗月娘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记住,杨顺德,你今天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来日,自然有人为老娘报仇,那种仇恨,不是你这区区的山贼土匪能够承受得了的!他会替老娘把你千刀万剐!老娘在地狱里擦亮眼睛等着看你的下场!”

这番话如同来自地狱恶魔的诅咒,令所有人浑身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同时他们也听出罗月娘语气中的决然之意。

杨顺德不自觉的缩了缩肩膀,接着大笑起来,笑声如夜枭般难听:“哈哈,老子被吓大的!且看那个把老子千刀万剐之人长得啥模样……兄弟们,放火,攻山!”

一支支火把,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夺目的弧线,扔在山门的栅栏和里面的屋舍之上,很快,熊熊大火便冲天而起,火光夹杂着刺鼻的浓烟,席卷了山门内每一个神情惶然的土匪。

“大当家的,你怀着孩子,还是赶紧退吧!我派几个兄弟护着你下山,去找二当家的,请他为我们报仇!”刀疤脸呛咳着,火光将他脸上的刀疤衬映得愈加狰狞。

“对!大当家的,你还是下山去吧,咱们兄弟太废物,你就让咱们临死再做一回英雄好汉!让二当家的知道,咱们不是孬种!”众土匪神色惊惧,但却个个死咬着牙,努力挺直了胸膛。

罗月娘眼眶顿时红了,含泪望着这帮平日里总坐享其成,渐渐磨平了血性的汉子,眼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暖暖的温情。

执拗的摇头,罗月娘凄声道:“我是你们当家的,你们说我会抛下你们独自逃跑吗?我罗月娘是这种人吗?这里是咱们兄弟的家,是我父亲留给咱们的基业啊!我怎能走?”

山门外,杨顺德的笑声愈加猖狂:“放箭!给老子放箭!他娘的,小心点,别把那匪婆给老子射死了,那是你们将来的当家夫人!哈哈!”

门内众土匪尽皆一惊,他们没料到,杨顺德手下的土匪竟然还有弓箭手,他的手下竟然成了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众人思量间,山门外,百余名土匪收起了刀剑,取出了负在背上的弓箭,随着号令,百余支利箭毫不留情的射向山门和栅栏,有的箭支钉在了栅栏门上,还有的透过栅栏之间的空隙,实实的射中了山门内的土匪。

罗月娘顿时听到身边有几个兄弟闷哼一声,然后便倒了下去。

“当家的,小心!”一道宽厚的身影忽然抢前几步,挡在了罗月娘的面前,接着便听到几声噗噗沉响,身影慢慢倒了下去。

“胡子脸!”罗月娘瞋目裂眦,尖声厉嘶:“胡子脸!你……你这憨货!老娘要你挡什么箭?你怎么这么蠢!”

胡子脸正是当初独自将任逍遥绑上山的傻大个子,此时他满嘴鲜血,无力的倒在地上,浑身不停抽搐,看着罗月娘脸上的眼泪簌簌落下,胡子脸嘴角露出他惯有的憨厚笑容,吃吃道:“当……当家的,快退吧!去找二……当家的,他是好人……”

罗月娘死死咬着牙,泪水不停的从她脸上滑落,滴在胡子脸那张毛茸茸的面孔上。

胡子脸的神志渐渐迷离,他感觉浑身的力气正随着鲜血慢慢流尽,弥留之际,胡子脸眼神涣散,仍在憨憨的笑:“当家的,你真漂亮……呵呵。”

随即,胡子脸浑身剧烈的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杨顺德,你个狗娘养的!老娘跟你拼了!”

罗月娘抄起一把钢刀,美目布满了仇恨的血丝,不顾一切的一刀劈开了山门,像个无畏无惧,慷慨赴死的女战士,挽起了一道眩目而美丽的刀光,一如夏花般绚烂璀璨。

山门外,百余张强弓搭满了箭矢,对准了罗月娘,箭簇上散发着阴冷幽寒的冷光……

罗月娘像一头被激怒了的疯虎,挥舞着手中的钢刀,瞪着被仇恨充斥得通红的双眼,发疯般向山门外的杨顺德冲去。

此时她忘了一切危险,绝境之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她脑海中闪过,如同在向他们做着最后的告别。她的父亲,她手下的兄弟,还有……那个令她爱入骨髓又恨入骨髓的任逍遥。

人生很短暂,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芳华一弹指,刹那即逝,不到二十年的岁月,她好象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可是在此刻,她却仿佛突然领悟了许多人生的真谛。

小时候,她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用稚嫩的声音问父亲:“我们为什么要抢别人呀?”

父亲回以苦笑:“因为我们要活着。”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甚至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懂,而此刻,当敌人的刀锋和箭簇散发着幽寒的冷光,一齐指向她时,她明白了父亲当年所说的“活着”,要费多大的力气,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多少不为外人道的辛酸和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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