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基督不到的地方(2 / 2)
“你觉得我会做那种事?”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被我甩开的手孤零零地、倔强地悬在半空。山风撩起他不加修饰的凌乱刘海,露出的淡金色的瞳孔里满溢着不容人置疑的诚恳与真挚。
鹿一样的眼睛。我第二次联想到这个比喻。
不知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单纯的受伤表情让我难受得要命,胸口直发闷。习惯了充斥萨德里克庄园的明争暗夺尔虞我诈,冷不丁面对如此真诚的善意,我简直困窘得不知把手脚往哪儿搁。在艾琳娜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么不成熟的模样,算起来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和艾琳娜太相似了吧。
“好、好了,看在奶酪的份上,我陪你做点餐后运动就是了。啊啊,别露出那种表情啦。”
我朝手心搓揉得惨不忍睹的矢车菊瞥了一眼,快速把它扔开重新拧了一朵,塞进giotto僵在空中的手里。
“虽然男人戴花只会让人感觉恶心,但如果戴上花真能让人脸色转好,你就戴戴看吧。不要摆那张苦瓜脸了,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呵,瞧你得瑟的,小丫头。能欺负giotto的人还没出生呢,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g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有点好笑地插话道。
叫做科札特的红发男人被他的俏皮话逗乐了,边点头附和边转过脸去吃吃发笑。
“噗……呵呵,的确是。giotto的娃娃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每个人都生怕把他弄哭,连小孩都想把自己的糖果分给他。”
“g,科札特。”
giotto温和却十分坚定地制止了同伴们的打趣,捏着那朵湛蓝的矢车菊向我转过身来。科札特说得没错,他那张稚气未脱的小白脸……呸,娃娃脸确实极富欺骗性,怎么看怎么纯洁无辜不谙世事。
“谢谢你相信我,克丽斯。那我们走吧。”
“啊……嗯。”
“啊,还有。”
金发青年勾起嘴角朝我微笑了一下,随手把那朵色彩浓艳的小花插到了耳后。
“虽然可能会让你感觉恶心,不过我决定照你说的把它戴上。”
“哈……?等、等等,我是随口乱说的!快摘下来,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围观!”
“g?可是,这是我和克丽斯友情的证明……”
“友情你个头啦,这样只是个单纯的花痴而已!!”
……这个男人,其实一点也不纯洁无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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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着giotto快步穿过小镇破败萧条却格外整洁的街道,一路上不住有身穿粗布衣衫、因长年在烈日下劳作而晒得皮肤黝黑的居民向他打招呼,他也总是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我脸上保持着漠不关心的表情,心里不由暗暗惊叹这个年轻人在当地的声望之高。
giotto在一家杂货铺前停住脚,朝与他保持一段距离的我招了招手,迈开步子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我跟随他跨过门槛后,发现店面比房屋的外观还要狭窄,从地面到天花板都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杂物,只留出一条一人宽的窄道供人通行。所幸我和giotto体型都偏瘦小,不费什么气力便侧身从杂货堆里钻了过去。
“弗朗哥的杂货店,价钱公道的很。不管对方是两眼昏花的老人还是不识字的孩子,他从来不多收一分钱。在这座小镇上,他的信誉可是块响当当的招牌。”
giotto一边像个远行归家的游子一样热切地四下环视,一边冲我小声介绍道。
“哈哈,老伙计,你把我夸过头了。这又不是什么圣徒开的店。”
走道尽头的柜台后传来一个爽朗而略显粗野的声音。那是一个满头褐色鬈发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壮实,黑黝黝的圆脸上蓄着一撇时髦的小胡子。他和先前街道上的居民一样,对giotto满怀热情地笑脸相迎,似乎是他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见我跟着giotto走进店铺,他先是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随即抛出了那句全世界通用的台词:
“哎呀,这是吹的什么风,你小子竟然请我喝喜酒来啦?”
“哪儿的话,这姑娘只是刚认识的普通朋友,喜事还没个影子呢。g说我要是老为了别人忙东忙西,不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没准到三十岁还得继续打光棍。”
giotto一点也没呈现出窘迫之色,自然而轻快地应对着店主的调侃。
“照我看,g这话没错,你偶尔也得听他两句。你看你成天到处给镇上的人帮忙,把自己的事都耽搁了。giotto,你今年得有十九岁了吧?是时候考虑一下了。我跟你说,这镇里没有一个姑娘不偷偷扒着窗户看你的,就怕你看不上哩。”
giotto有点生涩地笑了一下,顺口道:
“g和科札特经常和我在一起,姑娘们是在看他俩也不说定。”
“嗨,那可不一样!你别小瞧镇上女人的眼光,谁看不出你是领头的?你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就是街上有名的孩子王,我那会儿就和老婆说了——giotto将来不会跟咱们一样,摆个破店勉强糊口。这小家伙精着呢,他肯定会做出番了不起的大事来。”
面对杂货店老板热情洋溢的夸赞,giotto一直带着谦逊而羞赧的微笑轻轻抓挠自己蓬松的金发,像个受到老师表扬时不知所措的孩子。
老板和giotto嚼了会儿舌根,再次兴冲冲地将眼光转到我身上:
“姑娘,你眼力可真不错。我得说,他是我们镇上最棒的年轻人。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大城市来的吧?我见过的人多了,你一进门,那架势就和镇上做粗活的女人不一样。”
“……呃,我是……”
我正琢磨着如何蒙混过关,giotto迅速丢出一个附近富庶城镇的名字替我遮掩了过去。所幸弗朗哥只是随口一问,也未多作追究。
我一向不擅长对弗朗哥老板这样忠厚的长者说谎,为了掩饰慌乱的神态,连忙转过脸装作聚精会神地打量堆在墙边的货物。
墙边斜倚着一面褪色的铜制雕花梳妆镜,镜框顶部雕刻着做工精细的爱神丘比特像,镜面布满细小的刮痕,颇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公爵邸对这种劳什子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我却很喜欢这些承载了厚重时间感的陈年旧物,不由看得出了神。
伤痕密布的镜面上,模模糊糊反映出了我的面容——松鼠皮毛般光亮的深栗色齐肩发,下颌削尖,双颊微凹,面色倒很健康红润,衬得一对绿眼睛更加鲜艳明亮。确实,这不是一张为生计日夜操劳的贫困女孩该有的脸。
我失落地叹息了一声。这张脸长年受到公爵庄园酒气和香水味的熏染,越发不像一个骑士了。
弗朗哥见我对他店里的货物感兴趣,老实巴交的圆脸上浮现出了满足的神情,压低嗓音向giotto道:
“老伙计,这姑娘看上去人不错。她从大城市来,什么稀奇玩意儿没见过?可她一点也不嫌弃我这家小店,还看得津津有味呢。换了那些穿晚礼服的太太小姐,怕是连店门都不稀罕踏进来。就冲这一点,我看好这女孩,因为她看得起咱们。”
“克丽斯不只是看得起我们。……我想,她也许能为我准备做的事情出份力。”
giotto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弗朗哥顿时忘了谨慎,拔高嗓门惊叫起来:
“真的?那敢情好!好心肠的姑娘,上帝保佑你!!”
“怎么回事?你想做什么,giotto?”
我对他俩讨论的话题一窍不通,不明就里地发问道。
“啊呀,原来你不知道吗,姑娘?我还以为你铁定是知道了罢工那档子事,慕名来见giotto的呐!”
“罢工……?”
这个敏感的字眼唤醒了我尚未远去的记忆。就在上个月,这座镇上的青壮年掀起了一阵联合罢工的浪潮,自发抵制萨德里克庄园对工资的无限制压低。当时正值春季农忙时节,一时间庄园的各项种植工作陷于瘫痪,公爵不得不向他最鄙视的“下等贱民”妥协,答应提高工钱并改善短工待遇,以免误了农时。
事后,公爵整整三天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玩不动女人,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
“您是说……抵制萨德里克庄园的那次大罢工吗?”
我小心翼翼地向他确认道。
“当然了,不然还有哪次?”
弗朗哥不顾giotto拼命向他递眼色,大大咧咧地嚷道:
“那次罢工是giotto带头发起的,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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