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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里雾云甫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松手摔落牛背、倒卧草丛中。孩子们边跑边叫,要喊个大人来作主,附近路过的牧羊人「若黑」闻风而至,立刻将饱受惊吓、浑身虚脱的赛里雾云一把抱起,由孩子们带路就近送到奶娘家休养。若黑长年放牧山坡上,对于族长的二千金虽曾听说,可从未当面见过。如今意外邂逅,讶异这小女孩儿稚嫩的小脸上竟透出如许生动的灵气,放下她之后还贪婪不已盯着她瞧,起身让奶娘的女儿接手照顾时,更频频顾盼,真情流露道,「好可爱啊!这小女孩儿好逗啊!幸好没出事儿,幸好幸好没出事儿!」说完且流连了好半晌儿才走。
绿草如茵、松软浓密,碧蓝的晃浪河支流细细蜿蜒,岸边儿一道矮栅栏围起圈鹅用的四四方方一小块空间,稻草和鹅饲料洒了满地。栅栏旁有座又黑又潮的破蔽小屋,是奶娘家的鸡舍。鸡舍门外搭了座木梯,直通低矮的屋檐,屋顶上麦秆凌乱,还能养雏鹅。
奶娘用宽布条儿背着三岁大的一个胖女娃儿,帮别人家带孩子赚外快。满眼好奇的女娃儿面朝外,双腿垂悬半空,两束发辫儿冲天炮似地竖在头顶。奶娘另用粗绳兜住藤条儿编的一个大圆盘托在胸前,内装新鲜扁杏干儿,是雇主送的,要带回来给孩子们吃。
二三十只大白鹅踩进河里,水流过浅,肥鹅尾巴多半浸不到水,只能将就着游个几步、走个几步,扭着扭着赶上前。绿荫浓烈的一株核花木恰恰生在水陆交界处,凸起的老根像只多筋而露骨的龙爪牢牢盘据地表,一半咬住岸边儿、一半吃进水里。年近五十、一脸辛苦相的奶娘头戴斗笠,顶端罩下一条掉了色儿的红方巾,拉下来系在下巴上固定。她声声催促着赶鹅上岸,逼得黄脚短短、身子矮胖的大白鹅也急了起来,一摇一摆、忽上忽下快步踩过树根,认真赶路的模样儿很悚。赶鹅赶到家门口,见邻家孩子们大叫大嚷狂奔向她,奶娘匆忙进门一看,是族长的小女儿出了意外,连忙放下杏干托盘,俯身探看孩子的状况,并且托人赴族长家通报。
黄秆儿白穗的芒草丛里,白芒花处处招摇,族长家门口一张木造长几旁平放了一根粗圆木充当板凳儿,八岁的七晴下了日课,两根麻花辫儿绕成环状包包头贴在耳侧,独自坐在粗圆木上习字。这当儿菊儿的几名玩伴儿惊惶跑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喊,「赛里雾云淹死啦!落在河里没啦!」吓得七晴奔进屋里,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爹爹出外不在家,在织布机上作活儿的母嬷听见噩耗,全身血液轰到头顶,胸口紧收,两眼发直,震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头胀耳鸣,天旋地转,坠入渺茫的空白状态。七晴垂跪在地,哭着猛拽母嬷衣襬,衣角都扯破了一块,母嬷却脸色铁青呆愣着,一动也不动。全心全意养活个孩子,最不希望发生的悲剧竟然发生了,作娘的恐慌不已,悲怆莫名。过了好半晌儿她回过神来,心不在焉摸摸七晴的头略为安抚,并且吩咐她留在家,这才强忍着泪仓皇冲出屋外,上了马,急急往河边儿骑去。到了奶娘家,见小女儿人好好的,虽然受惊虚脱,所幸方才的死讯都是误传,甫放下心,双手捧起赛里雾云的小脸来回亲吻,同时遏止不住一路压抑的情绪,耸肩啜泣起来。为了不折腾孩子,好让她充份复原,母嬷留在奶娘家澈夜未眠,亲自照料。翌晨看赛里雾云情况稳定了,始叫人回家派马车来接。
奶娘家位在雇工羣集的「百工村」,属于牧场较偏僻的东南隅,小河上有座短横木搭的拱桥,两侧围栏由木板拼凑而成。裹方巾的一名少妇手里抱着女儿缓缓上桥,任由一羣绵羊大摇大摆挤过她脚边儿,后来居上抢先过桥。七晴以铜环压住长纱头巾,穿了一身米白襦衫麻纱长裙,侧坐小毛驴儿背上,给羊羣堵在后头急着想过桥,无奈羊羣晃荡惯了,走走停停教她等得好心焦。妹妹出意外,七晴虽透过奶娘差来的隔邻男丁得知性命保全了,可想着妹妹的调皮和无尽的好,仍辗转一夜无法成眠。至亲的姊妹心意相通、互为知己,五年之间携手成长,生命早已交融在一起。要是妹妹不在了,剩她一人独自面对这世界,人生将是一片死灰,希望的光芒也都要熄灭,于是她天一亮就迫不及待骑驴前来探望。踏进奶娘家时,赛里雾云坐在卧榻上,母嬷正给喂食稀粥。见七晴来会,赛里雾云兴奋莫名,双手挥舞张嘴直叫「姊,姊!」劫后重逢,姊儿俩双双感到格外亲爱、无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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